湖堤老街


<谢卫芳>


在姚北,湖堤老街无疑是一条既短又不老的街。说她短,是因为短得似乎没走几步就到了街头或是街尾。说她不老,是因为街面少见经历年代的一些旧店铺。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第一次去湖堤罗山,也第一次路过湖堤老街。
与众多老街一样,湖堤老街,有张兰芬的馄饨包子店、信良的油条摊、瑞林的理发店、信夫的修鞋店;有供销社的百货、五金店,水产、农资店,还有邮局、农机、搬运队、修理铺……百姓所需店铺可谓一应俱全。赶集的人们从四邻八乡赶来,挤进这条老街,人挨人,人挤人,有时候还会人推人;叫卖的、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喧闹的场景于这条并不长的老街来说,犹如一截鼓胀的香肠,但那时很少有人感到老街的局促。
老街呈东西走向,从临泗江转弯处往东沿柴基江到天家桥,驻足观望可在老街的西头看到老街的东头。当时老街临街有一条8米左右的河道,东首是一个漕斗(河的尽头),那时百姓赶集,生产队购农会开在老街上,吸引着湖北、泗门、临山、临海、青山的百姓,此时的老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派繁忙景象。
我出生在临南的跳头自然村,孩提时代的我为了买一个袖珍手电筒的电珠也曾瞒着大人,一个人悄悄地从临山走3公里路去湖堤老街,绕着临泗江直接从黄泥岭进入罗山到湖堤老街。有时想去老街则从小寨路过大寨再转折进入湖堤老街,那年头没有乡村公路,只有羊肠小道,小小年纪去湖堤老街却从没有走错路的时候。
湖堤百姓喜欢用手拉车作运载工具,喜欢推着手拉车去湖堤老街赶集。他们两手紧握扶手身体略向前倾,两脚趋步向前的动作,很像拔河比赛。我的父亲和兄长们也经常拉着手拉车去湖堤老街,或去赶集,或去交公粮。每次他们都会把去湖堤老街当作一件大事而认真准备。他们都会兴冲冲地去,又欣喜地从老街那里买回一些农用及生活必须品。过去,手拉车无疑是湖堤老街独有的一道风景,并在曾经繁荣的这条老街里留下了自己深深的辙痕。
走进老街的街弄,经常会看到老街的百姓一边做家务,一边聆听耳熟能详的经典越剧,当然,老街的人们对戚雅仙的“戚派”则更是情有独钟,因为她的原籍就在湖堤老街。戚雅仙的表演和唱腔朴实、真挚、深沉,初听似乎平淡,却在单调中有韵味,在朴实中寓深情。特别是她的“慢清板”,长长的一大段,句句含情,丝丝入扣,在表现中国古代妇女善良温柔的性格和缠绵、悲愤等情绪方面特别感人肺腑。2012年4月28日下午2点,为纪念著名表演艺术家戚雅仙舞台艺术七十周年,我有幸欣赏了中国越剧文化大篷车“戚毕”流派江南行的演出团队来我镇举行余姚市临山镇“回娘家”全明星汇报演出。这是市文广局和此次活动演职人员对我镇越剧文化发展的关心和厚爱,也是对戚雅仙故乡的认可,戚雅仙的女儿也在台上为家乡父老作了感慨发言并汇报演出。
湖堤老街对我的吸引,除了街市对一个孩子的诱惑外,更重要的是那座年代久远的天家桥和离老街不远的那所永益学校。永益学校历史久远,据现任湖堤小学陈斌校长介绍,湖堤小学的前身便是永益学校,早在1915年冬(民国四年)创办,当时办学理念就是“树人之本”。为了见证永益学校的历史,陈校长给我说起了湖堤老街东北角,那块残缺的纪念碑文――余姚湖堤永益学校复兴纪念碑。残留的碑上这样写道:“民国四年冬,戚君莼芳善设永益学校本邑之湖堤。驰书相招,嘱掌校务。”碑中讲到出资兴办湖堤永益学校的戚莼芳,号咏笙,为清末民初余姚籍实业家,旧上海公升泰杂货号的创始人,1916年上海总商会会员,在旧上海有较高知名度。《余姚六仓志》卷十五学校中是这样记载的:“湖堤永益学校,校址里则田。民国四年,戚咏笙创设。七年冯大总统褒给四等嘉禾章。”戚莼芳不光创办永益学校还两次邀请了在当时姚西北一带教育上很有威望的谢养吾共同办学,可见戚莼芳在旧中国落后就要挨打的现实面前,认识到了兴办学校对于实业救国、教育兴国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至今仍对我们有着深刻的教育启迪意义。
我结婚后就住在湖堤老街。我家的奶奶叫戚瑞六,人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六阿伯(小爷爷),她是老街名气高、手艺好的厨师。时至今日街坊邻居也时常提起她,无论从文革前的吃“食堂”,到后来支援“双夏”队伍的用餐做饭;无论张家儿子结婚,还是李家孙女满月,总能看到她勤劳、朴实、干练、忙碌的身影。我在老街生活10多年后全家迁移到了临山的南卞家弄,由于工作忙,奶奶那时已85岁高龄还继续帮我们烧饭做菜。她的为人在老街有口皆碑,她也像世代生活在老街的人们一样发挥着中国人特有的传统美德。
离开老街后我与很多的湖堤人一样,渐渐地与老街疏远了,去老街也只是偶尔为之。
随着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原先的老街不堪重负。当地政府利用民间资本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老街的西边,临泗江的转角,筹建了一个小型农贸市场,市场的外迁,冷落了老街昔日的繁华景象。湖堤老街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像一棵失去水分的禾苗,突然变得干瘪、变得苍老了。
当然,老街退出舞台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一种宿命。然而,很多类似的老街虽然被边缘化了,但仍会有一些小店小铺开着,守着一些旧行当,尽管经营惨淡,但仍能感觉到一丝跳动的脉博。而湖堤老街却退得如此的彻底与直接,让人始料未及。站在老街上,看到的除了几辆从窄窄的罗东、罗塘弄里钻出来的小车停在路边外,少有走动的人。原有的河道也被填满,两岸的店面几乎都是关着的,有的好像从未开启过,像一段历史的定格。有的做了家庭作坊,加工着湖堤工业东区企业的产品,有的干脆将店面改造成了家门而敞开着,这让我更加相信老街的街市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老街老了,像一个老人,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年轻,曾经有过的繁荣和辉煌。
我当年生活在湖堤老街,正是湖堤的中心从老街向外过渡的时期。而我所有对湖堤老街的亲历感受,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这是湖堤老街最繁华的时期,也是湖堤老街作为集市功能的最后时期。我鲜亮的青春虽然难以照亮老街的旧色,却也曾融入了老街的日出与日落之中。
人老了会矮,街老了也会短。这是从历史的沧桑中悟出的我对湖堤老街的一种感觉。走进湖堤老街的时候,斜阳正照在街面上。

–2020年12月13日《余姚日报》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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